
余英時《回憶錄》寫香港篇幅幾近全書四分之一,絲毫不掩飾對香港「第三勢力」的溫情與諒解,卻對情治單位與他的接觸隻字不提。依據《回憶錄》中的斷點做歷史連結,可以發現許多駭人事實,本書即在找尋他「失落的歷史環節」,重新認識余英時。
新亞書院所有碩士班學生中,唯他列入黑名單,走不出香港,進不了台灣,去不了美國,最後被迫以「無國籍人士」身分入美。他與情報單位之間的對弈,在學界極為罕見,難道沒有內情?況且時任教育部長張其昀、外交部長葉公超、國防部長俞大維,都是其父余協中、其師錢穆等人的朋友,卻幫不上忙,必然「事出有因」。余只說「文章賈禍」,理由似是而非。
當余踏上美國,情報單位密簽長達十六年的禁錮令,這段期間,余沒寫一個字論及國民黨與兩蔣,避開政治糾結。直到一九七一年,蔣經國主政才解除,為何選在這一年?因為費正清當時正在推動美中建交事務。余來台受到高度禮遇,透過余父舊識李煥牽線,認識了瘂弦、劉國瑞、王惕吾、余紀忠等人,甚至與三軍大學校長余伯泉、副校長兼戰爭學院院長蔣緯國有往來。
禁制解除後,余的著作文章能廣為流傳,進而加封桂冠,使余獲選最年輕院士。若非當局釋出「善意」,余也無法在台灣找到盡情發揮的舞台。可惜他成名後「識人不明」,形成門閥勢力,作者點評:「只見其退,未見其進」。
余協中、余英時父子在港避禍
從余協中與李煥交誼分析,余協中由台轉港,內情不是「以避秦禍」,而是到港有要務在身。余協中到港,余英時來港探親,乃是天倫之敘並不奇怪。詭異的是余來港返廣州並未北上完成燕大學業,決心再度返港,透過余協中安排,進入新亞書院就讀師從錢穆,這是余人生最大的轉折。
新亞書院係錢穆創辦,長期以來在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其昀資助下,渡過重重難關。爾後錢穆來台,錢與妻子胡美琦女士在文化學院講學授課,即是錢氏夫婦回報張其昀。
談完余協中與李煥、錢穆、張其昀等人關係,回過頭來說,余協中之子余英時拜入錢穆門下,在余《回憶錄》明載,畢業之年是新亞經濟最困窘時期,逼得錢穆不得不四處奔走籌錢興學。爾後新亞書院在國民黨、美國亞洲基金會、雅禮學會資助下,渡過財務危機,校務進入常軌,余於一九五三年秋季進入新亞書院研究所深造。從余自述看不出異樣,成為歷史失落的環節。其實余英時自一九五一年起,迫於生計,在二十一歲時,右手寫論文,左手寫政論,乃是余生活常態。我初步統計,余在一九五五年十月三日離港前,已出版四本著作,依序是《近代文明的新趨勢》、《民主制度的發展》、《民主革命論》、《到思維之路》。其中賣的最好的兩部書是《近代文明的新趨勢》、《民主革命論》。這些著作都是余在二十四歲以前完成。寫這段目的說明,余從二十一歲寫稿起算,至二十四歲出版專著,證明余英時每天寫稿量,字數平均三至四千字之間。這種寫稿量比大報記者發稿量還要高,超過正常人的書寫。余寫的除政論文章外,還抽空寫學術論文,均是長篇大論。以此驚人的稿量,可謂是「前無古人、後無來者」。
余英時大量寫稿目的,除煮字療饑外,應該有其他用意。畢竟寫再多的稿件,總要有刊物登載。余在《回憶錄》自述,他的文稿多半刊登在王道創辦《人生》雜誌,還有少量在雷震《自由中國》,徐復觀《民主評論》刊登。當時《自由中國》與《民主評論》在創刊初期,曾接受國民黨資金補助,後因與國民黨決裂,勢同水火,才自主發行。
余在三份雜誌撰稿寫文章,當年沒有引起相關單位注意。然而余轉至「第三勢力」發行的《自由陣線》周刊、《祖國》周刊任職,卻被台灣間諜組織「看上」。
這件事要從香港第三勢力組建談起,該組織為美國白宮、國務院、中情局支持下成立,以反共、反蔣為號召,他們通過組織運作,出版刊物、成立政團來推動政治改造。由於第三勢力「反蔣」,從成立之初即成為國府當局情蒐重中之重。為派員滲透或吸收線民掌控情資,蔣介石特令時任保密(改制為情報)局長毛人鳳,負責處理「第三勢力」的情蒐業務。毛人鳳為取得蔣的信任,指派時任「粵東海上游擊總隊」總指揮張炎元入港,整合香港情報單位,以第三勢力情蒐為重點,意圖瓦解該組織運作,而免危及蔣介石政權穩定。
情報單位有句術語「拉入,打出」,拉是指滲透,打是策反;張炎元到港,以打為主,拉為輔,以此顛覆第三勢力活動。在張炎元策畫下,張派與香港夙有淵源的謝奇將軍主其事,統領五個香港工作站,著手進行第三勢力布建工作。情報單位對香港第三勢力布建,過程曲折複雜,不是本文探討重點。而是依據余《回憶錄》記載,余與第三勢力交往,種下禍因的歷程,的確有探究的必要。為重尋余「失落的歷史環節」,本文僅就情報單位如何「看」上余,而余如何應對,來敘述史實本末。
余在《回憶錄》隻字不提此事,應有難言之隱。若不以人廢言,余應對情報單位「打出」策略,表現出「有為有守」,為爾後的學術生涯生涯付出慘重代價。
於此,先說一則意外插曲,二○一九年台灣大選,國民黨內韓國瑜、郭台銘相持不下,引起黨內選局動盪。在十月初,我應邀至某科技事業單位演講。會後正要離去,一位幹練女士突走到我的面前,說「董事長有請」,在狐疑間看見遠處有位精壯老者倚門做等待狀,經秘書導引至董事長辦公室旁的小會議廳,見到董事長。坐定上茶,點心放置後,秘書旋即退出,董事長開門見山的說,「你所寫的書,我每本都看。我很好奇,你怎麼會與余英時先生結怨,連寫七篇文章攻擊余,就我所知,余不似你寫的那麼霸道蠻橫,你們之間有誤會?還是有過節?所以請你來一敘,彼此交換對余先生的看法。」